《偶然與想像》Wheel of Fortune and Fantasy

《偶然與想像》Wheel of Fortune and Fantasy 劇照
空氣微涼,街道上仍殘留昨日的氣息。人們擦肩而過,偶然的目光交錯,卻未曾意識到,這些瞬間可能成為某個故事的開端。濱口龍介在《偶然與想像》中,以三段故事描繪人與人之間的牽引,那些漫不經心的話語、片刻的遲疑,或一次錯認的相遇,都可能成為命運轉動的齒輪。這並不是一部關於宿命的作品,而是對「可能性」的探索,以及虛構如何塑造現實的過程。
電影的三個故事,看似彼此獨立,卻共享著獨特的敘事節奏。角色總是在偶然之中做出選擇,然後被選擇帶來的後果推動,進入某種未知的境地。他們在現實中行動,卻在內心建構無數個「如果」,填補未曾發生的故事空白。
亞里士多德認為,想像(phantasia)是心靈對感官經驗的再現與轉化,並與記憶、夢境和思考密切相關。亞里士多德在《論靈魂》中指出,想像既不同於感知,也不同於純粹的理性思考,而是一種介於兩者之間的心理活動。它使人能夠在過去經驗的基礎上形成心理表象,從而考慮未來的可能性,並在缺乏直接感官刺激時,透過想像來影響欲望(orexis)並引導行動。
電影中的角色在偶然的推動下,透過想像理解自身的處境,並在虛構與現實的交錯中重新調整對世界的認識。
第一個故事中,芽衣子與好友繼美在車內聊天,對方興奮地分享自己的新戀情。透過對話的細節,芽衣子意識到繼美口中的戀人是自己的前男友和明。這個突如其來的發現,使她的情緒陷入混亂,並促使她在衝動之下找上和明對質。在辦公室裏,兩人在對話當中彼此試探,芽衣子試圖確認自己在這段舊情中的位置。
直到咖啡廳的一幕,當芽衣子與繼美閒聊時,和明剛好從旁經過,發現兩人後,遲疑片刻,最終選擇走進店內。繼美熱情地向芽衣子介紹自己的男友,芽衣子卻在此刻開口,坦白自己是和明的前女友,並直白地問:「你會選擇誰?」現場氣氛變得尷尬,繼美震驚又憤怒,轉身離去,和明隨即起身追了出去,只留下芽衣子獨自坐在咖啡廳哭泣。
然而,這一切只是芽衣子的想像。現實中,她選擇默默離開。這場偶然的相遇讓她陷入對過去及未來的回望與想像。亞里士多德認為,想像不只是感官經驗的再現,它還能影響情緒與決策。當理性尚未確定行動時,想像能夠模擬不同可能性,影響我們對未來的決定。芽衣子透過想像構築出,如果選擇坦白過去後的各種可能。最終,她意識到無論選擇如何,過去的關係已無法回到原點。
芽衣子的想像最初受到情感驅動,她渴望確認自己的位置,以及和明對她的感情是否仍存在。然而,當她想像可能性時,意識到過去已難挽回,最終選擇將這段關係留在回憶與想像之中。
第二個故事,村山奈緒是一名已婚的大學生,與同學佐佐木發展出不倫關係。佐佐木對瀨川教授懷有不滿,慫恿奈緒設計一場誘惑計劃,讓教授陷入醜聞。然而,當計劃開始執行時,奈緒與教授的對話卻逐漸超越原本的意圖,演變成一場哲學與情感的交流。
想像不只是感知的再現,它還能影響我們的欲望(orexis),進而驅動行動。在這個故事中,奈緒的行動受到想像與欲望的雙重影響。她透過佐佐木的話語與自身情緒,構築了「教授是可操控的對象」的假設性敘事,並據此做出選擇。
然而,當她真正與教授對話時,這個想像開始被現實挑戰。教授的反應並未如她預期,他的話語與態度揭示更複雜的個性與價值觀,讓奈緒開始質疑自己的動機。想像雖塑造我們對現實的理解,但它是流動的,會隨經驗變化,並影響我們的欲望方向。
奈緒的行動來自對教授的想像中的權力,但當她的想像與現實產生矛盾時,她的欲望也隨之轉變。從試圖操控局勢的人,她變成真正理解教授的人,行動不再受衝動驅使,而是逐漸被反思與理性調整。
第三個故事中,夏子參加同學會,期待與多年未見的舊情人重逢。然而,在錯認的情境下,她與陌生女子演繹了一段從未發生過的記憶。在這場扮演中,她們說出了那些從未對真正的對象說出口的話。
法國哲學家保羅·利科(Paul Ricoeur) 認為,個體的自我認同並非固定不變,而是經由敘事與詮釋不斷建構的。這兩位角色透過想像重構記憶,她們不僅是在回憶過去,而是透過敘事的重構,使其更具完整性,甚至在過程中發現自我。想像不只是對現實的模仿,而是一種對記憶的再造,透過想像重新審視自身的情感關係。
電影呈現了想像的多重面向。角色在現實與想像之間遊走,在虛構的情境中尋找未曾實現的可能性。想像除了是一種創造力,也是一種理解、詮釋與轉化現實的途徑。角色透過想像來修補過去的缺憾,對過去的回憶或對未來的憧憬,並在虛構與現實的交錯中找到新的情感真實。這種想像的運作方式,使電影超越了傳統對虛構與現實的二元對立,展現了想像如何成為人類理解世界與自身的重要工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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