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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仇雲殺機》Clou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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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仇雲殺機》Cloud 劇照

湖面如鏡,無波無痕,天光雲影倒映其中,彷彿一切都在秩序之中。吉井良介坐在湖邊別墅裏,窗外的景色靜謐如畫,他的生活似乎也正在步上正軌。然而,一陣微風掠過,湖面泛起層層細碎的漣漪,就像潛伏於虛擬世界的惡意,無聲無息地醞釀,終將捲起一場無可避免的風暴。

《仇雲殺機》是一場關於網絡時代道德崩解的寓言,一場無形的戰爭在日常生活的每一則評論、每一次點擊之間上演。故事圍繞著一個網上炒賣商的成功與墜落,但更多的討論在於當代社會如何看待道德、正義與懲罰的界限。當匿名的惡意如積雨雲般匯聚,集體的情緒在網絡助燃下蔓延,個人與群體的關係變得更加緊張與脆弱。

吉井良介是游走於數位世界與現實市場邊界的投機者。他精準掌握市場規則,透過低買高賣的方式在網絡世界累積財富。他的世界裏,萬物皆可交易,只要有利可圖,他都願意涉足。他沒有明顯的立場,也無關乎道德指引,他只相信交易與利益。然而,正是這種對市場需求的精準掌握,令他忽視了另一種更不可測的變數,人性。

當這種純粹建立在供需關係上的經營模式觸碰到某條無形的紅線,一場報復隨即展開。最初只是幾則不滿的留言,接著是惡意評價,最後演變成實質的威脅。住址被公開,私隱被曝光,他的每一個行動都被監視,而他甚至無法確定是誰在對他下手。仇恨不再有具體的面孔,而是一股無所不在的力量。

如漢娜・鄂蘭(Hannah Arendt)所提出的平庸之惡(the banality of evil)。她認為,歷史上的某些暴行並非來自個人的殘酷或邪惡,而是來自那些只是「執行命令」的人,他們並非基於個人仇恨,而是將自己的行為視為集體運作的一部分,在服從與麻木之間遺失了個人道德。而在數位時代,這種機制變得更加隱蔽且普遍。當憤怒與仇恨以演算法為催化劑,匿名群體便成為了不受約束的審判者。

電影的視覺風格強調這種無所不在的威脅。透過鏡頭與聲音,逐步加深焦慮感。一個陌生的視線、一個突然而至的來訪,塑造壓迫感。這種恐懼來自無所不在的凝視。

也可從法國人類學家和哲學家勒內・吉拉爾(René Girard)的模仿性欲望(Mimetic Desire)與替罪羊機制(Scapegoat Mechanism)來理解。吉拉爾認為,人類的欲望並非獨立產生,而是透過模仿他人來形成。當多個個體競爭相同目標時,衝突便會爆發,而社會為了維持秩序,通常會選擇一個替罪羊,將焦慮、憤怒與仇恨投射到這個個體身上,以此消解集體的不安。

吉井的行為某程度上是對市場供需的回應,但當群眾的不滿無法找到出口時,他便成為理想的攻擊目標。他的成功激發了群體的模仿性慾望,而當這種慾望無法被滿足時,便轉化為憎恨與報復。而這一切,都只是為了讓社會恢復表面的秩序。替罪羊機制的運作讓吉井的處境逐步惡化。然而吉井是否真的承擔了他應有的懲罰。

吉井的行為或許不光彩,但他並非傳統反派角色。他沒有惡毒的計謀,沒有血腥的罪行,他利用市場規則牟取暴利,這雖符合資本社會的運作邏輯,但某程度上可被視為不道德。然而,當數位時代的「正義」機制開啟,懲罰是否仍能維持理性。

黑澤清的敘事方式如一場緩慢而無可挽回的崩解。他未刻意強調社群媒體與網絡監視的直接影響,而是讓一切發生得自然又不可思議。沒有明確的主謀,沒有具體的陰謀論,只有一場集體的情緒洶湧,像積雨雲般逐漸匯聚,最終傾瀉成災。

當一個人的行為被放大、曲解、推向公審,群眾的憤怒往往不再基於理性,而是建立在情緒的積累之上。《仇雲殺機》正是對此現象的極端詮釋,當社會進入無名怒火的時代,任何人都可能在一夜之間成為獵物。

吉井的世界看似仍然運轉,他仍然可以吃飯、交易。然而,他所處的現實已經變質。他不再擁有自由,他的每一步都被監視,他的每個選擇都可能導致更大的報復。他的生活已成為一場無形的追逐戰。

《仇雲殺機》揭示了當代社會的集體心理,匿名仇恨如何在網絡時代迅速擴散,並最終轉化為現實世界的暴力行動。在這個資訊即武器的時代,任何人都可能因某個行為、某句話、某個標籤,成為公審對象。而這種審判透過社群媒體的發酵,無數雙眼睛的凝視,匿名的指責與攻擊,最終形成無法抵擋的風暴。

吉拉爾認為,替罪羊機制使社會能透過懲罰個別個體來恢復秩序,卻無法真正解決問題。在《仇雲殺機》中,吉井的遭遇並未帶來實質性的制度改革,市場仍按資本規則運作,而網絡上的狂熱情緒則會不斷尋找下一個目標。

到最後,我們或許已無法簡單地同情或厭惡吉井。他受到社會的譴責與懲罰,而這樣的結果是否真正符合「正義」。或者我們無法簡單地判斷對錯,但更重要的是思考我們如何理解並看待這個時代的審判機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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